游戏《光明王传说》作者
夜晚，中央庭宽敞的病房中，身穿护士服的紫发少女收敛起平时肆意张扬的钢铁巨爪，用难得的柔和表情面对病床上的另一个人——平日里身着女仆装的少女面色如纸，安静地倚在床头，像是在想什么心事。
气氛沉默了许久，这才有一人开口：“呐~我说，你说点什么吧，安。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，多无聊呀！”
被称作安的少女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应道：“没想到凛雾小姐会成为护士呢。”
“只是一次尝试嘛，你是由我负责照顾的第二个病人哦！”
“诶？非常荣幸……”安微笑着回应。
第一个病人应该是指挥使吧？她心想。那个家伙老是不顾身体状况随意透支幻力。
“咔咔~能照顾被称作光荣女仆的你，我也觉得很荣幸！”凛雾稍一伸展上肢，接着问道，“不过，你为什么显得那么没精神呢？是不是想听故事了？我生病的时候，护士看我无聊就会给我讲很多的故事，我可喜欢她们了！”
“谢谢你的好意，我没关系的，”安有些无奈地叹气道，“我只是觉得，自己就这样病倒了，不能去打扫房间，也不能去准备晚餐，什么也做不了，很对不起大家……”
听到这话，凛雾忽地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。
“安，你真的是好温柔呀……你每天都这样忙碌，一看就是在勉强自己，直到撑不住生了病，居然还在为他人着想，”她接着问，“那你自己呢？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一下？”
“我啊，”安几乎没有犹豫，便直接回答道，“我希望能够帮到大家，那就是我最大的愿望。”
令她没想到的是，凛雾突然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：
“为什么？因为你不是人类？”
“……哎？你刚才说……什么？”
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。
“只有工具才会把服务于他人当做使命，人类都是有着自己的追求的。”不顾安诧异的眼神，凛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我……”抬头望向凛雾未被刘海遮盖住的眼睛，安这才明白过来，当初被埋藏进心灵深处的最大的秘密，已经被面前的人识破了。
“为什么，你会……”她低下头去。
“也许是因为我们是同类的缘故吧，咔咔~”
“嗯……也是呢。”安稍微放松了心情。
她想到之前与指挥使一同去东方古街帮忙进行人口登记的时候，曾遇到过一对小小的机器人姐弟，那两个人同样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。
“如果把自己当成工具，周围的人都需要用到自己。那么，当没有人需要自己的时候，就是自己被抛弃的时候！你不会是这么想的吧？”
明明提出了如此尖锐的问题，凛雾的眼里却写满了天真和好奇。
她接着说：“我明白哦，因为我曾经就是这样的‘工具’。”
“诶……”
不知该如何回应，安只好不作声，成为一个倾听者。
“人类为了生存创造出了工具，为了更好地生存，创造出了更加复杂精细的工具。经历了数百万年与工具合作的时代，人类决定与工具进行融合。”
“为了传递知识，人们创造了纸张、书籍、数据库，从此不再需要记忆和口述；为了种出更多的粮食，人们创造了播种机和收割机，从此不用再下田耕耘；为了出行方便，人们又创造了交通工具。要是在不远后的将来，把汽车和飞机的功能直接改造到身体上，大家就连行走的能力都不需要了呢，咔咔~”
“人们把自然逻辑输入机械，制造出了拥有思维和感情的人造生命，同时也将技术逻辑融入进自己的生命中——那就是，人体改造。有一部分人坚信人工有机体会成为更加高等、更有潜力的存在，他们一直在为此努力，不断做着实验。而这一切的目的，是为了实现全人类的进化。”
“这些都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听过的话呢……从一个组织那里，”凛雾注视着面前一脸茫然的女仆，问道，“想要继续听下去吗？想的话，就要给我一些奖励哦？”
“奖励……比方说？”
由于凛雾刚才提起的话题过于令人震惊，安这才回过神来。
“一个温暖的拥抱，或者一个深情的吻都可以！”
就这样，凛雾提出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条件。
“呃？”安呆住了。
“开玩笑的啦！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。库库，真是个纯情的好孩子啊~”见状，凛雾立刻撤回了刚才的言论，“安心啦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，虽然你这样温柔的人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！”
她继续刚才的话题：“总之，那个组织没有把我改造成他们满意的样子，于是身为残次品的我被抛弃进了垃圾场。”
“唔……这太过分了……”
“幸亏我从组织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，垃圾场又可以提供充足的零件，所以我才能把自己改造成现在这样！”凛雾淡然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，“我不得不同意组织的观点。因为，在那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，我只有把自己的身体部位全部替换为机械零件才能苟活下来，而这一点，天然的人体是做不到的。人工有机体确实是更为高等的存在。”
“也许是这样没错……”安垂下眼帘，问，“可是你不后悔吗？”
“后悔？为什么？”凛雾歪了歪头。
“那样的话，就没有办法对喜欢的人表达爱意了啊，”她解释道，“如果他是一个人类，你却身为异类，爱和喜欢什么的，怎么说得出口呢？”
闻言，凛雾微微抬起利爪，做出像是在思考的姿势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安似乎能听见零件摩擦碰撞的声音。
“什么是人类，什么是异类？二者的分界在哪里呢？”
凛雾试着组织语言，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。
“如果仅仅因为身体的组成部分是机械就不能被称作人类，那么一个由于疾病在身体里装上心脏起搏器的家伙，他还算是个人类吗？”
安想了想，回答道：“对于病人来说，对身体进行机械化的改造是没有办法的事。我觉得，他仍然是人类。”
“那么，一个不断对自己残缺的身体进行加工的99%由机械构成的改造人少女，她还算是个人类吗？”
“这个……也算是吧。”
“如果把这个99%换做100%呢？”
“……”
安沉默了。
“这是忒修斯悖论。如果一艘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，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，那这艘船还是不是原来的船，可就不好说了呢！”
“也就是说，在相同的构造之下，将所有的构成要素全部置换……”
“改造人也是同样，有机体与机械体之间的分界实际上并没有多么泾渭分明。能实现相同功能的构造，本来也不具有多大差别。”
“我有的时候会想，如果所有人类都能改造成我这样，用铁换下肉，用钢换下骨，那样就永远不会生病了，面对黑门事件也不会有伤亡了！”凛雾一改之前夸张的语气，接着说，“可是，事实并不是这样，你我非常清楚，不是吗？我们身为钢铁之躯，依然会生病，会受伤，会死亡……这样看来，我们和人类也没有什么分别。”
安眨了眨眼。这些复杂的句子让她一时半刻难以理解，可她又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是那样的正确，那样的吸引人。
“我觉得啊，对一名人类来说，最重要的事毫无疑问是生活，也只有人类才能生活。你和我一样，也和人类一样，会累、会哭、也会笑，一直在思考、在迷茫、在追求……在生活。我们没有道理把自己视作异类，”凛雾补充道，“如果有人说你是异类，我会亲手将他切开哦！因为你不仅不是异类，还比一般人类可爱多了啊！”
看着安涨得通红的脸，凛雾轻笑着，将“手”搭在床沿，努力想要做出安抚的动作。
“身为人造生命，明明是更加优越的存在，却不愿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呢~”她继续说着大胆的想法，“虽然钢筋之躯不算完美，但比起血肉之躯，至少也算是一种‘进化’。如果可以的话，我还是希望能对人类进行改造！比方说，先从那个人开始！”
“指挥使？”闻言，安试探性地询问。
“嗯，你也是这么想的吧？那样他就彻底是你的同类了哦？”
“不……”安摇了摇头，“这种事情应该尊重他本人的意愿。”
“哎！你和他果然很像，”凛雾边说边回忆着，“其实啊，过去的我特别喜欢在黑暗偏僻的无人工厂游荡，以自己被人称作‘怪物’为乐。直到遇见他，我才开始在意自己，对这件事有了一点抵触……也就那么一点吧。”
“我本以为自己的身体在他看来非常不堪，可他却不这么认为，还说这样的我一点也没有很奇怪……他真的这样说过哦！”提起这件事的时候，凛雾的眼中闪着快乐的光芒。
“他支持我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各项改造，凡是我希望尝试的零件或武器，他都会帮我想办法弄到。不过他本人却不愿意接受改造，明知我的刀锋可以使痛觉丧失，他还是想以现在的样子在战场上奋斗，以弱小对抗强大，努力地、拼尽一切地用肉身生存下去。也许，这种生命才更加鲜活，更加令人敬佩也说不定。”
“不过，这样的生活已经与我无关了啊。”她补充了这样一句。
“凛雾小姐。”
身为聆听者的光荣女仆再次认真地开口了。
“你会得到幸福的，”她郑重地说，“因为你是人类，一直在努力生活着，有自己的判断和追求。你不是只为他人服务的工具……我也不是。”
“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，都远远不及现在和未来重要。遗憾可以弥补，错误可以修正，痛苦可以忘却，这正是他告诉我的，人类的生存方式……如果没有那个人，我甚至都看不到通往未来的道路呢。”
“谢谢你为我讲的睡前故事，这个故事我很喜欢。”说到这里，她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。那样温柔，那样美丽。
“……嗯！”凛雾学着护士的样子，对此报以发自内心的笑容，这与她平时战斗时露出的爽快表情有着很大的不同，“谢谢你，安！”
“时间不早了，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呢，凛雾也该去休息了吧。”
“咔咔~正有此意。安是病人，更要乖乖睡觉哦，晚安！”她用自己不算太熟悉的方式为安盖好了被子。
“晚安。”
她相信，明天，就是未来。